万碗碗

01

孙哲平和张佳乐已经有一个礼拜没有联系上了。两人保持着一种难得的默契——你不联系我，我也不找你。

这一个礼拜里，他们两个每天同睡一张床，却总在不同的时段里。孙哲平回到家的时候，张佳乐已经收拾好了去录音棚。躺在还残留着张佳乐身上的气味的床上，孙哲平没睡着。

而那边，张佳乐正在对着录音设备调试着。手机处在静音状态，只有屏幕上署名为“大孙”的来电提醒孤独地闪着。

孙哲平一共打了13个电话，他应该料到张佳乐正在录音棚忙着，手机理所应当会静音的，没接到电话算不上大罪责。但他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，固执地一遍遍回拨。

等张佳乐中午吃饭时掏出手机，被这些来电吓住了。最近这一年的时间里，孙哲平除了有事要说很少直接拨电话，他总是在微信上面留言等着自己得空的时候看到再回。怕是有什么急事，张佳乐这么想着准备回拨过去，可手机却率先接进了孙哲平的电话，这是第14个。

“喂？怎么了，出什么事了吗？”张佳乐嘴里塞了一口饭，含糊不清地说着。

“没，没什么大事。”孙哲平的嗓音极其慵懒，听得出是躺在床上放松的状态，“就是想你了。”

张佳乐嚼饭的嘴停顿了一下随后挑了块红烧肉放进了嘴里，心里似乎起了一点点涟漪—。他把嘴里的食物囫囵咽了下去，带着笑意地说：“今天收工挺早的啊？”

“乐乐，今天我们……”

“啊我得先去忙了，你接着睡会儿吧，今天晚上貌似也要开工吧？休息去吧。”说完急忙把电话挂了。

挂了之后张佳乐对着只吃了一半的盒饭纳闷，他不明白自己在逃避，亦或是在害怕什么。

直到他听到叶修的声音从走廊传来。他好像突然明白了——他有点在害怕孙哲平在隔了那么久之后突然来的温情，会让他有些无所适从。相比起这个，走进休息室的叶修手上提着的叉烧似乎更他有安全感。

“饿了吧？就知道你们录音棚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，叉烧，不用谢我。”

张佳乐刚刚感觉有点饱，看到叉烧肚子却很应景地咕噜了一声。他笑了起来，招手让叶修坐到他旁边，打开叉烧的盒子就毫不客气地就着米饭吞咽着。

叶修架着腿坐在他旁边，看着他微红的头发长过了颈脖，被扎成一个小小的马尾。他突然想起了19岁那个半醉不醒的夜晚，他看着躺在自己身下的张佳乐，醉得人事不省，一手攀着自己的脖子，一手胡乱地扯下自己脖子根上的橡皮筋，头发散落在雪白的枕头上，风光旖旎。

而七年过去，两个人都将它选择性的遗忘。于张佳乐而言，是个醉酒后的黑历史，于叶修而言，那是人生中翻的第一次车。那个初尝欢愉的夜晚，那个在他耳边忘情喘息的红发少年，就像是埋在叶修心里的一坛老酒，对酒精敬谢不敏的他根本不会触及。

张佳乐吃完了饭后很给面子地打了一个嗝，算是对叶修这份叉烧最大的肯定。叶修看了他满嘴油的样子不禁想笑，扯了面巾纸就直接扔到张佳乐的脸上：“擦擦吧你，油乎乎的，真受不了你。”

张佳乐是习惯性的还嘴：“有的是人受得了，你受不了有什么关系。”

空气仿佛是凝固了，张佳乐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把自己也吓到，说出来才发现哪里不对味。而叶修倒是没感觉哪里不适，点了支烟调侃他：“行啊乐乐，有对象就是了不起啊。”

张佳乐脸都快涨红了，憋了半天憋出一句：“滚滚滚别在录音棚抽烟。”

叶修对这样蹩脚的理由没发表任何意见，吸了一口烟又吐出，起身走出了那扇门口写着“休息室”的大门。

“哪儿去啊？”张佳乐随口问了句。

“就你有对象是吧？我去一下片场，少天找我有事儿。”叶修说完头也没回就走了。

张佳乐刚琢磨过来这句话的意思，叶修已经走远了，只剩下他留下来的一点烟味，他觉得这二手烟有点辣眼睛。

彼时，叶修的“对象”黄少天同志在片场间歇休息时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喷嚏。在听完叶修对录音棚送饭事件的描述之后，他故作深沉的说：“我看，他俩这回是真悬。老叶，你的机会来了，如果没记错的话，你当年上大学时就喜欢张佳乐了对吧？我看你谁也不撩就撩他，结果没撩几个月人就跟孙哲平出双入对了，你看看你，你看看你！”

“……”叶修无语，点了支烟缓缓抽着，“多少年的老黄历了。我对张佳乐没兴趣。就是觉得逗他好玩。况且就我撩了？方士谦没撩过？你没撩过？连吴雪峰都撩过。我说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？”

黄少天听完，心里像是被挤进了一滴柠檬汁，冒着泡泡沉进了心底。他避开最后一个问题不谈，大咧咧地回答起了第一个问题。

逗他好玩。这句话显然黄少天也是同意的，但他对自己撩张佳乐这件事很有意见，碍于片场人多口杂，只好压低了嗓子跑语连珠：“我靠靠靠靠，我撩什么张佳乐？你少污蔑我，我和他非常纯的革命友谊！”

叶修听了这话阵阵发笑，眼神上下打量着黄少天：“那是，不然你跟张佳乐，俩……算怎么回事啊。”

黄少天吃一鳖，不再接他的话茬，只是低声玩笑似的骂了句“滚吧你就”。

两个人再一次对话是在一次慈善晚宴上，双方好不容易躲开了媒体的镜头找到交头接耳的机会。黄少天端着高脚杯，一边对来往与他打招呼的人一一回敬，一边插空和身旁的叶修小声报告：“张佳乐分手了。”那神态像极了电影里交换情报的特工。

叶修滴酒不沾，只好端一杯葡萄汁，靠在长桌边。这个消息别说在叶修这，哪怕是在整个圈子里都算是一件重磅大事，可叶修听见之后泰然自若地举起手里的葡萄汁，抿了一小口，缓缓道：“我知道。”

“靠？”黄少天自以为和张佳乐交情过硬，已经是少有几个知道这件事的人，可叶修的样子又不像装出来的。

“孙哲平跟我说了。”

“哦……”黄少天一瞬接受了这个答案，转念一想不太对，瞪着眼睛，“他干嘛跟你说啊？靠，你……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？”

“你想什么你？当初我和孙哲平一宿舍，他追张佳乐还是我出的主意。”叶修淡淡道。

“日。”

孙哲平从张佳乐家里搬走的时候，只收了一个行李箱的东西。关上家门，他把钥匙尖头朝下，插进了门口的花盆里，这段感情就这么随着钥匙被土掩埋。拖着行李箱进了电梯，他看了眼电梯中的自己，竟然萌生出一种轻松的感觉。明明离开了张佳乐，他却感觉如释重负。在与张佳乐这七年的感情中，他早已渐渐把最初的深情拖得索然无味。

只是张佳乐比自己要迟钝许多，很多事情他即使感觉到了也无法对自己说出口。孙哲平做出的决定从未后悔过，一如这次和他心平气和地分手分居，一如当初不顾一切的拥他入怀。

张佳乐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2点，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向家门口，却被蹲在电梯口的一个人吓了一大跳。那人是叶修，脚边上有一根熄灭的烟头，看样子是刚来不久。

“你蹲在这干嘛呢？”

叶修站起来跺了跺脚，踩灭了只抽了几口的香烟，漫不经心道：“听说你被甩了，特来安慰你。”

张佳乐听了想笑，“你消息挺灵通。”

叶修看他状态还可以，继续跟他贫了起来：“那是，我跟大孙谁跟谁啊。”

“那你安慰他去啊。”张佳乐一边往家门口走一边从包里掏钥匙，余光却瞥见了插在花盆里的那半截儿金属片片。他瞬间就了然了那是什么，把手从包里抽出来，拔出了那只钥匙。上面沾了一些土，小心翼翼地吹了吹，开了门。

“他不需要安慰，我觉得你比较需要，而且，就是他让我来的。”叶修跟着进了家门。

这一次张佳乐没有再说话了。而是走进家门，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。

看着这个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家，张佳乐心里关于“分手”这件事的失落感和无助感才真正的排山倒海般袭来。

叶修发现了他抖动的肩膀，一时失语，只是默默地把门关上。

“乐乐。”叶修凑过身子去看他，张佳乐一双熬红了的双眼被泪水浸湿，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，就是不掉下来。张佳乐抬手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擦掉，吸了吸鼻子，才意识到现在已经凌晨了，而叶修还站在自己家的客厅。

“我没事了，你回吧。”

“你这叫没事？”叶修放软了嗓子关切的问。

“真是孙哲平让你来的？”张佳乐看也不看他，盯着自己的脚尖。

“哪儿的话，逗你呢，是我自己要来。”叶修觉得气氛有些尴尬，伸手就往裤子口袋里想掏支烟出来，可看到张佳乐那副样子，又忍了下去。

“叶修，其实我，我觉得我潜意识里也是想和大孙分开的。”张佳乐整个人陷进了沙发里，仰头看着天花板，自顾自地说起了话。

“这两年我跟他生疏了很多。他也渐渐变得不关心我的事了。而且……而且我”张佳乐突然抬起眼睛看着他，眼神既天真又迷惑，“我觉得我对别人动心了。”

叶修没有回他的话。

在听到张佳乐嘴里说出“对别人动心”之后，他变得有些局促起来。脑海里转过许许多多的念头，最后停留在19岁那个风光旖旎的夜晚。

“你听到我说的了吗？你发什么呆呢？”

“没什么，在想你吃过饭了吗？”叶修随口一回。

张佳乐这才反应过来，整整一天都没吃过东西。他冲着叶修摇摇头。叶修看着他迷茫的眼睛，心有些软了，无奈撸起袖子往厨房去。

良久，他端了碗卖相实在不怎么样的泡面放在张佳乐面前，丝毫不掩饰自己厨艺的差劲，理直气壮的说：“赶紧吃，吃了去睡。”

换了平常张佳乐一定跳起来嘲笑他拿不出手的厨艺，可今天他乖乖的把那碗面吃了个精光。

张佳乐吃完了之后，叶修将他径直撵上了床。

“你，你干嘛？？？”张佳乐惊慌。

“你想得美。”叶修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，关了灯就走出了他家门。

回家路上，叶修回忆起黄少天问过他的那个问题，问自己是不是从19岁就喜欢张佳乐。这问题问得没头没脑，他不知如何回答。

黄少天的意思其实再明了不过，那小子分明很在意自己对张佳乐的态度，只是不愿意明说。可真要说起来，的确是谈不上喜欢不喜欢，他自认对张佳乐从来都只有朋友之间的关心。